一個帶著春寒的傍晚，曾連任中國書協兩屆副主席和兩屆廣東省書協主席的陳永正在中山大學蒲園的家中接受了新快報記者的專訪。這是一個彌漫著書香、墨香的家，客廳整墻的書架里存放了不少中國古代漢語工具書。近來很少出現在公眾場合的陳永正身穿樸素的中式對襟布衣，氣定神閑，對近幾年的學術研究、寫書法心得娓娓道來。雖然已年過八旬，但他時常關注拍賣信息，掌握第一手詩詞書法作品的交易情況，也在親人的幫助下看看AI如何寫詩，可謂走在網絡沖浪的前端。
●談研究
“沒有注意拍賣是無法研究好近代詩詞書法的”
作為一名多年來從事中國古籍整理和研究工作，尤以古代詩文編選、箋注、校點著稱的學者，年過八旬的陳永正依舊活躍在學術出版的舞臺上。過去一年，他的兩本詩詞箋注著作正式出版，一本是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屈大均詞箋注》，一本是由廣東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梁鼎芬詩詞箋校》。
談起出版《梁鼎芬詩詞箋校》，陳永正認為這位“嶺南近代四家”的詩詞里，既保留了嶺南地區的傳統，在創作上又有所創新。“梁鼎芬是少年天才，光緒六年20多歲就進了進士，因上書彈劾李鴻章被連降五級。離京回粵后由兩廣總督張之洞所薦，任豐湖書院院長。梁鼎芬是廣東重要的詩人，在全國來說也是很有靈氣的近代詩人。”
《梁鼎芬詩詞箋校》一書收集到的詩人詩詞，比前人兩本著作中都要多。之所以能夠找到那么多散落的詩詞，陳永正使用的是近年來火起來的藝術拍賣品搜索網站。“傳統的信息來源是不足夠的，學者如果沒有注意社會拍賣，是無法研究好近代詩詞書法的。”
在為梁鼎芬詩詞做箋校的過程中，陳永正落實每個詞的出處，把詩詞按韻腳排好，還結合了詩人的年譜，把創作時詩人所經歷的大事、社會交往也添加進其中。“書印刷前一個月還在修改。去年一整年都在不斷地補充，每天對著電腦四五個小時，眼睛也壞了。現在就是‘眼又蒙，耳又聾’。”
陳永正戲謔地形容自己過去半年看書的狀態是“閉目觀書如水過，一時流盡少年春。”由于視力大不如前，他每天讀書是把一本大字線裝書放在身邊，憑記憶背書，背不出來時就翻一下身旁的書看看書上文字。
●談寫詩
“好的詩，要有三層意思”
2023年12月，陳永正和現任廣東省書法家協會主席張桂光在新快報開設專欄《嶺南雅韻》，接連9期推介廣州詩詞傳人的佳作。開專欄的目的，就是為了紀念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成長起來的一代廣州文人，以期培育起新一代的年輕詩詞人，使傳統文化、詩詞創作薪火不斷，昌盛繁榮。
網絡上有評價陳永正為“當代杜甫”，認為他的詩格調極高，遣詞造句古雅精奇。就是這樣一位寫詩能手，也會好奇AI究竟能不能做到寫詩這件事。
陳永正坦言，曾讓女婿給他演示如何讓AI來作詩。“確實能寫，但在我眼里，都是最劣的歪詩。AI目前在詩詞創作上還只是做理性思維與感性思維的有機結合，無法分辨好壞。”
“好的詩，我認為要有三層意思。就像前人所說，要像將衣裳折了又折，意思中又包含意思。” 陳永正認同錢鐘書的觀點：一句詩不包含兩層意思不是好詩。他解釋，好詩里往往有多層意思：第一層是言內之意；第二層是言外之意，是詩人還想說什么；第三層是象外之意，是不同讀者讀詩以后產生的不同看法。引申到詩詞注釋工作者，首先不能理解錯詩人的言內之意，還要盡量窺探作者的心意。“當我的孫女問我《題西林壁》中‘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是何意？我和她說，不能只是直白翻譯，要嘗試理解詩人當時是在什么角度來寫這句詩。”
陳永正指出，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學者加入詩詞注釋的行業，但當代學者過度依賴電子搜索，出現了“不懂詩詞”的現象越來越多。“做詩詞注釋，不僅要知道一個詞怎樣解，還要知道整首詩怎樣解。簡單地把字詞意搜索出來，有可能被搜索工具過往的數據誤導。所以我總是強調，要懂詩詞，懂寫作。我們研究古文字的就知道，以‘龍’字為例，考古發掘可以看到甲骨文時候就有這個字，然后一直傳承演變。中華文脈就像大江大河一樣奔流不息。”
●談書法
“一生的愛好，不能放棄”
陳永正在當代書壇威望很高，曾連任中國書協第四、五屆副主席，也曾連續兩屆擔任廣東省書協主席。但他為人一直低調，當了十多年的書協主席期間，沒有在國內舉辦過一次展覽，書法集也只是出了薄薄的幾本，更曾說自己只是第二流的書家，書法仍需時間的檢驗。
在視力退化之后，年過八旬的陳永正依舊寫書法。“書法是一生的愛好，不能放棄的。但沒想到過了八十以后，我的書法還會有變化。個中原因，是因為眼睛看不清以后，我不再注重技巧與細節，這往往就有了想象不了的出筆。”
陳永正自言，一直以來都遵循“書道精微”的理論，寫書法注重技巧和細節。但在視力退化以后，看得朦朦朧朧，很多以前不敢寫得下筆，現在也敢了。“我也擔心沒了以往寫字的優點，草率了。又想到，即使是人的外貌，絕對對稱那就是不完美。一個字沒有缺陷，就是缺陷。所以到了某個程度，要某種放棄，不再追求那么嚴謹的筆正美。這就要問問熟悉我的人，究竟我的字是退了還是進了。”
陳永正
曾任中山大學中國古文獻研究所研究員、中文系博士生導師，歷任中山大學嶺南文獻研究室主任，中國書法家協會第四、第五屆副主席，廣東省書法家協會主席，中華詩教學會會長，榮獲第二屆廣東文藝終身成就獎。有《詩注要義》《沚齋叢稿》等著述數十種。
寄語青年詩詞研究者
要懂得使用搜索工具，既要會利用拍賣信息研究近代詩詞書法，也不能完全依賴搜索工具，要懂詩詞，懂寫作。
龍年計劃
堅持一生的愛好——書法。
新春祝福
希望經濟大發展，人人增收入。
策劃：許志權 馮樹盛
統籌：林波 洪波
文字：新快報記者 李佳文
攝影：新快報記者 郭思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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