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王峰 北京報道 在創立整整十年后，少兒編程機構童程童美正遭遇一場關乎存亡的危機。
1月13日開始，全國多地曝出童程童美門店閉店停業，與此同時，家長無法退費、員工遭遇欠薪的消息不絕如縷。
“童程童美出現資金鏈斷裂的風險，公司管理團隊正在設法自救。”接近童程童美高層人士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
童程童美是少兒編程行業的老牌頭部機構。截至2024年6月底，在全國開設了221家直營門店，招收學員18.26萬人。
爆雷前半個月，童程童美剛剛向SEC遞交了2024年半年報。財報顯示，2024年上半年凈虧損1.1億元（人民幣，下同），運營現金凈流出8727萬元，賬上現金僅剩下1.08億元。
雪上加霜的是，2024年下半年的運營狀況可能更差。童程童美2025年1月14日通報稱，“我們的銷售收入從（2024年）下半年開始下降浮動很大，使得我們一半的培訓中心陷入了虧損。”
截至2025年1月16日，童程童美稱還有128家門店正常經營，但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獲悉，其中不少門店存在欠薪、無法退費情況，且陸續開始放假，春節后能否順利營業存在未知數。
“童程童美爆雷，暴露了全國性連鎖培訓機構的預付費監管難題，有關部門已經注意到相關監管舉措難落實的情況。”上述人士稱。
一邊高速增長一邊積累風險
童程童美（NASDAQ：TCTM）的前身是創辦于2002年的達內科技，這是一個成人IT培訓品牌，于2014年4月在納斯達克上市。
2015年12月，達內科技踩中了風口，推出面向8至18歲學生人群的少兒編程品牌童程童美，在北京開設了首批4家門店。
當時，少兒編程賽道誕生后即快速增長。2017年7月，國務院印發《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明確提出逐步推廣編程教育。僅2017年，就有12家少兒編程機構拿到了從天使輪到A輪的早期融資。到2019年上半年，又有9家公司獲得融資，有的已高達億元。
據報道，2018年市場上有超過200家少兒編程公司，2019年平均每6天就有一家少兒編程公司注冊成立。
童程童美是其中的領跑者。2016年推出機器人課程，2017年推出編程思維課程，目標學員擴大到3—18歲青少年兒童。2018年，收購湖南、湖北最大的機器人編程教育服務商武漢好小子，當時，武漢好小子已有26家直營校和30多家加盟校。
連續多年，童程童美保持高速增長。從2018年到2021年，童程童美的門店數量從148家增長到238家。
資本關注到了風生水起的少兒編程賽道，巨額融資記錄被不斷刷新，頭部機構競爭加劇。
2021年3月，核桃編程完成創行業記錄的2億美元C輪融資。而第三方預估的少兒編程賽道市場規模不過300億元左右。
相比之下，達內科技只在2014年IPO時募資1.38億美元，此后童程童美未能單獨融資。
童程童美隨后幾年的激進擴張，主要使用自有資金。這埋下了隱患。
多位接近童程童美高層人士對21世紀經濟報道表示，童程童美的線下擴張過于激進。少兒編程的客單價較高，童程童美學員每人每年學費高達8000元至23400元，高峰時，童程童美年收入超過14億元。
童程童美先預收大量學費，再投入建設新的自營門店。這種模式一方面有利于在沒有外部融資下快速擴張，但另一方面由于新店取得規模化收入需要一定周期，資金循環容易緊張甚至斷裂。
年報顯示，2021年至2023年，童程童美的運營資本赤字每年都在15億元以上。“運營資本赤字也就是流動資產與流動負債之間的缺口，存在赤字不一定是壞事，它體現公司的資本運營效率較高，但是一旦營收增長放緩，過高的赤字就會釀成風險。”上述接近童程童美高層人士說。
黃金賽道還是內卷式競爭？
風險的信號早就出現了。2017年達內科技首次出現虧損，虧損額為14.7萬元，第二年迅速擴大至5.9億元。
更糟糕的是，達內科技2019年被曝出財務造假，重新審計后2014年至2018年虛增收入6.36億元。相應地，2019年達內科技巨虧10.4億元。
2020年疫情暴發，主營線下業務的達內科技遭受劇烈影響，營收出現負增長。從這時起，管理層決定聚焦市場前景更好的少兒編程業務，因此即便是在疫情期間的2021年，還是新開了2家門店，讓童程童美門店數量達到最高峰的238家。
2022年的調整，一度讓達內科技看到了希望。這一年，童程童美關閉21家門店，但單店學員人數持續增加，結果用更少的門店實現了13%的營收增長。這一年，達內科技連續5年虧損后扭虧為盈，凈利潤8523萬元。
“管理層低估了疫情的沖擊，判斷2022年之后公司將開啟新的周期，但受制于疫情，2023年1月幾乎整月停課。”上述接近童程童美高層人士說。
但2023年童程童美還是新開了3家門店。達內科技決定AII IN童程童美，剝離日漸萎縮的成人IT培訓業務，并于2024年3月正式完成剝離，股票名稱改為“童程童美”。
少兒編程確實一直有穩定的營收，但童程童美全國連鎖直營模式的規模效應不佳。財報顯示，在最好的季度，單店平均學員人數也僅822人，單店平均收入僅161萬元。2023年，童程童美學員人數為21萬人，創下歷史新高，但與動輒百萬學員的線上機構相比，差距巨大。
線下小班面授、公司總部直營，這有利于保證較高的教學質量，但也讓童程童美背負了沉重的人力、房租等成本。
在連續4個季度沒有發布財報后，童程童美近日發布了2024年半年報。財報顯示，2024年上半年凈虧損1.1億元，同比擴大176%，運營現金凈流出8727萬元，上年同期則是凈流入510萬元。
截至2024年6月底，童程童美累計虧損超25億元，運營資本赤字超16億元，賬上現金僅剩下1.08億元，比半年前減少近一半。一個創立10年的老牌機構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
2025年1月15日，即爆雷后第三天，童程童美發布了一份股票增發招股書，還在做最后的掙扎。過去一年，童程童美曾被傳出尋求融資的消息，但財報顯示，除了一筆1100萬元的銀行貸款之外沒有任何資金流入。
截至1月21日收盤，童程童美股價只有0.312美元，面臨“股價不足1美元”退市風險。
為什么在少兒編程這個黃金賽道，一個老牌頭部機構突然爆雷？
多鯨教育研究院近日發布的《2024素質教育行業發展趨勢報告》指出，目前，少兒編程市場正步入黃金發展期，有望成為素質教育領域的最大增量市場。2024年，少兒編程市場規模接近500億元，并在國家政策支持、市場需求激增、技術創新引領及資本強力助推等多重利好因素驅動下，預計未來幾年將保持高速增長態勢。
猿編程創始人李翊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采訪記者時也表示，2024年，政策提倡科學教育、科技特長生培養受重視等因素，讓編程教育成為素質教育里需求相對剛性的品類。
但這個狹窄的市場已經涌入太多的玩家，目前至少有十幾家頭部機構，新東方、好未來等教育巨頭也悉數開設編程課程。
中國民辦教育協會相關負責人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一些教育機構沒有看到經濟形勢對行業的影響，仍然一擁而入某些看似發展前景較好的行業，結果造成了內卷式競爭。”
全國連鎖機構預付費監管難題
童程童美爆雷，再一次暴露了培訓機構預付款管理的難題。
不少門店閉店后，家長反映還有大量預付費無法退回。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獲得的一份天津區域家長接龍信息顯示，上百人名單中單人未消耗課時普遍在100課時以上，價值1萬元以上。
有家長反映，就在爆雷前不久還購買了29888元甚至49888元的暢學卡。
童程童美財報稱，其標準學費為每年8000元至人民幣23400元。“但課程銷售會以預付學費越多，折扣力度越大、課單價越低為由頭，說服家長一次性多付款。”一名家長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按照教育部等部門2022年發布的《關于規范面向中小學生的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意見》，培訓機構不得一次性收取或以充值、次卡等形式變相收取時間跨度超過3個月或60課時的費用，且不得超過5000元。
此外，主管部門還在推動培訓機構收費實行指定銀行、專用賬戶、專款管理，要求培訓機構在門店張貼當地監管賬戶信息及繳費入口。
“童程童美的課程銷售拿著一個二維碼讓我繳費，說二維碼就是監管賬戶，但爆雷后我才得知，收費二維碼并非監管賬戶。”上述家長說。
作為全國性連鎖機構，童程童美各門店收取的學費統一流入總部，這也造成一旦總部出現資金鏈問題，會造成大范圍影響。
“童程童美爆雷，暴露了全國性連鎖培訓機構的預付費監管難題，有關部門已經注意到相關監管舉措難落實的情況。”上述接近童程童美高層人士說。
這位人士指出，童程童美是一個老牌機構，在監管賬戶制度推行前就已大范圍營業，因此監管賬戶的推行存在一定阻力和障礙。
但截至1月16日，童程童美全部221家門店中仍有128家正常經營。“這些正常經營的門店，也是監管賬戶落實較好的門店。”上述中國民辦教育協會相關負責人說。
按照相關規定，學員學費進入監管賬戶后即被凍結，隨著學員課程進度逐次由銀行劃扣給培訓機構，童程童美無法提前劃走監管賬戶中的資金。
這也給部分門店自救創造了條件，剩余學費和留存學員，更容易吸引新的投資人接盤這些門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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