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財經全媒體記者鄭康喜，實習生閆洋 東莞報道
“哪吒熱”仍在升溫。截至2月26日，電影《哪吒之魔童鬧?！罚ê喎Q：《哪吒2》）總票房已接近139億元，成為首部進入全球票房榜前8、登頂動畫票房榜首的亞洲電影。
不過，這并非“哪吒經濟”的全景。票房之外，哪吒IP衍生產業鏈上的各種收入亦蔚為可觀。譬如，上映僅半個月，《哪吒2》的衍生品收入就超過了4億元，并呈高速增長態勢。
這無疑是新時代人文經濟學的一個生動注腳。如今，這場“大戲”上半場堪稱驚艷，但下半場更具深層次意義：文化+制造正“聚變”出什么新動能？特別是文化如何賦能？制造又怎么接招？更重要的是，如何用一個“+”號解開中國制造新范式？
答案，或許就藏在“世界工廠”東莞。東莞在這場“哪吒經濟”競逐中妥妥地成了“贏家”：大量電影周邊產品生產訂單“瘋狂”砸來，東莞企業在開足機器馬力緩解市場“一吒難求”的同時亦斬獲頗豐，“一個吒兒頂一年”成了節后開工最大驚喜；而對東莞來說，潮玩產業發展也再次被按下了“加速鍵”。
南方財經全媒體記者調研發現，東莞能接住這“潑天富貴”并不令人意外。作為全球潮玩之都，全球動漫衍生品1/4產自東莞，全球每3個潮玩就有1個是“東莞造”。依托雄厚制造業基礎、高效供應鏈體系，東莞企業將潮玩的快速交付做到極致：“一個電話就能在方圓5公里‘搖人’合作”，10天完成了100套哪吒周邊產品模具開發，20天內就將產品送到消費者手中。
這還只是一個縮影。從廣東來看，這個制造業大省強悍的“交付能力”正不斷在新領域、新場景中變現。以潮玩為例，通過本土IP與本土制造的耦合賦能，廣東已催生出一批潮玩巨頭，并在海內外構建起巨大品牌效應。再如，廣東在機器人、人工智能、低空經濟等科技產業上亦如此，以一套熟練的制造強、配套全和市場廣的“組合拳”推動著產業快速崛起發展并構建規模優勢，“唯快不破”地搶占發展先機。
多位觀察人士認為，這不僅是廣東制造業穿越周期，向新而行的關鍵“戰術”，更是中國制造新范式的一次前沿探索。
東莞制造的《哪吒2》電影周邊（圖源：東莞發布）
一個“超級IP”撬動了什么？
目前，哪吒IP通過多元授權與跨界合作，形成了“內容+消費”的產業鏈生態，不斷推動文化價值向經濟價值轉化，其IP效應早已滲透到各個領域，撬動起多條產業鏈。
2月24日，中央廣播電視總臺財經頻道《經濟半小時》欄目聚焦報道了《哪吒2》與東莞潮玩產業，為原本就大熱的“哪吒經濟”再添了一把火，也讓東莞潮玩產業備受關注。
新聞里，孫文科作為沃工場文化（東莞）有限公司總裁，節后剛一復工就接到了產值高達1億元的《哪吒2》周邊“排排坐mini系列”訂單。僅此一項，便超過去年該公司全年產值。
哪吒的熱從電影院蔓延到了車間里，而東莞無疑是熱度最高的城市。東莞潮玩與《哪吒2》的結緣，要追溯到去年8月。彼時，專注孵化設計師品牌與原創IP的沃工場，獲得光線傳媒的授權，接到了專門生產《哪吒2》周邊“排排坐mini系列”塑膠玩具的訂單。憑借優質的設計與制造能力，沃工場僅3天便敲定首批1萬套、30萬支產品的設計生產方案。
果不其然，隨著電影爆火，孫文科也忙得“不見天日”。不過，這段時間與孫文科一同繁忙的，還有東莞多家因哪吒IP“爆單”的潮玩企業負責人，以及為其配套的上下游企業。
哪吒系列“谷子”不斷缺貨的市場反應，讓國潮IP的經濟價值在東莞得到最具象化的呈現。哪吒這一超級IP的產業鏈成功穿透到制造業，塑造出近年文化賦能制造業最成功的案例。
和孫文科一樣，盡管已是一位深耕潮玩行業18年的“二次元前輩”，但陳祺怎么也沒想到《哪吒2》會這么火爆。
作為FunCrazy（《哪吒2》官方合作伙伴）長期供應商，陳祺掌舵的廣東衡立泰工藝品有限公司此次為FunCrazy塑料主義生產哪吒系列周邊產品，包括春節期間賣斷貨的色紙、徽章等。
陳祺說，去年10月公司收到FunCrazy訂單后，今年1月初交貨30多萬套產品，包括亞克力卡牌和色紙、冰箱貼、夾子、透卡等，但上線不久即賣斷貨了。年后，品牌方隨即開始補貨，大年初十公司剛開工，FunCrazy便又追加100多萬套的訂單。
這也讓陳祺感受到國漫優質IP的巨大魅力。他說，優質內容與制造實力結合，正是“谷子經濟”持續破圈的關鍵。
值得一提的是，這并不是廣東潮玩產業第一次與世界級IP牽手。從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始，每逢大型國際體育賽事，持續刷屏的吉祥物，其實大多都來自廣東。例如，2022年春節北京冬奧會吉祥物冰墩墩火爆全網。彼時，東莞潮玩企業生產線火力全開，也有力緩解了市場上“一‘墩’難求”局面。
那一年，沃工場也是這支文化制造粵軍的一員。同年的卡塔爾世界杯賽場上，當球迷拿著吉祥物拉伊卜歡呼時，潮玩企業廣東車車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產線仍在日夜不停轉動著。
事實上，《哪吒2》所激發的“谷子流量”，正是文化賦能制造的鮮活案例。作為制造業大省，廣東在“制造業當家”的背景下，力推“文化+”滲透賦能千行百業。這是一個“雙贏”的場景：文化產業需要實體經濟作為介質，而文化賦能又帶動了整個制造鏈條的發展。特別是，隨著制造業加速轉型升級，相關行業也越來越需要文化的賦能，以提升附加值和競爭力。譬如，千年商都廣州誕生的《雄獅少年》《落凡塵》等國漫IP，就有力帶動一大批游戲、文化裝備和終端消費企業的崛起。
“廣東文化制造業營收占文化及相關產業整體營收將近一半，這同廣東制造業基礎占優密切相關?！濒吣洗髮W產業經濟研究院院長陶鋒認為，隨著人工智能、數字技術等新興科技推動文化產業邊界不斷被拓寬，與其他領域互動交融推動文化產業向智能化融合化發展，將進一步推動廣東文化產業快速增長。
接住“潑天流量”靠的是什么？
面對“哪吒經濟”帶來的超億元訂單，外界不禁要問，為何是廣東企業率先接下住這波流量？這背后，是廣東制造完善的產業鏈供應鏈協同優勢、創新能力以及區域優勢。
《2024年度粵港澳大灣區文化產業投資趨勢報告》顯示，廣東文化產業規模已連續20年領先全國。依托于強大的制造業基礎和完善的產業鏈，廣東省不僅為文化產業提供了物質和技術基礎，而且促進了文化產業與制造業的深度融合，提升了專有設備生產、文化消費終端生產的數字化和智能化水平。
從哪吒的超級訂單看，快速交付是潮玩行業的核心。一般來說，潮玩行業要求產品的交付時間為半個月左右。但是，此次東莞企業通過上下游高效協同，將交付時間縮短至10天。
距離沃工場僅7公里路程，以大批量制造見長的廣東威斯潮玩智能制造有限公司，就是孫文科所說的“一通電話就能協同生產”的上下游配套企業。大年初四，威斯潮玩總經理李文波帶著團隊承接了這筆億元訂單的大部分核心模具開發及產品生產任務。隨后，威斯潮玩整合了12家頭部模具企業的技術資源，將模具開發周期壓縮80%、量產周期縮短83%，10天完成100套模具開發，遠超行業平均50天的周期，實現了極限產能突破。
多位潮玩企業負責人向南方財經全媒體記者表示，這是東莞潮玩產業近年不斷協同發展的結果。接到《哪吒2》訂單后，東莞各個企業各展所長、信息共享，實現訂單在東莞落地制造的最優解。成熟的供應鏈、全產業鏈協同、AI技術賦能，再加上政府和產業聯盟推動，讓企業在抓住稍縱即逝的市場機遇時不再猶豫，而是快速組織生產，并在這個過程中找到了更多訂單。
這其中，產業集群內部的深度協同發展是核心。若以潮玩小鎮的中國潮玩中心為原點，東莞潮玩產業能在周圍5平方公里、15 分鐘車程內，實現“設計-打樣-生產-銷售”全鏈條協同。十多家模具廠、十多家生產商及上百家原料、噴涂企業可在24小時內聯合行動，圍繞哪吒億元訂單展開“集成式大作戰”。
多位行業人士觀察到，一筆哪吒周邊產品的億元訂單，讓東莞潮玩中小企業全鏈條擰成一股繩。不僅如此，聚集超過4000家玩具生產企業，以及近1500家上下游配套企業的東莞，潮玩產業鏈深度協同發展的大門也被進一步打開了。
大門的鑰匙來自大數據和人工智能。李文波告訴南方財經全媒體記者，這幾年，潮玩企業在進行數字化轉型中，借助政府提供的大數據平臺，找到了一批具備良好生產能力和快速響應能力的供應商。另一邊，東莞潮玩中心依托供應鏈大數據平臺，不僅可精準找到配套企業，更能精確計算出每個節點的最優資源配置方案。正是這些新技術的應用，給企業創造了更多可能。
一個超級IP的突然爆火，也有可能一下子偃旗息鼓。這時候最需要各類企業聯合行動，以快打快。AI的應用，就能讓企業產能瞬間踩上“風火輪”，抓住稍縱即逝的市場機遇。
去年年底，沃工場、威斯潮玩等東莞潮玩企業與東莞AI研究院和幾所高校聯合建立東莞潮玩AI設計打樣中心。在《哪吒2》的訂單生產中，AI研究院將企業老師傅的技藝數字化，形成標準化操作指南，使新人培訓周期縮短70%。傳統模具開發依賴老師傅“十年磨一劍”的經驗，如今正被AI算法顛覆。
雄厚的潮玩產業基礎，極快的配套能力，加上對AI等新技術的快速場景化應用，成就了哪吒這一文化大IP在廣東的經濟價值。但這扇大門打開后，廣東潮玩似乎并不想止步于此。
作為創意產業，潮玩的背后是中國原創IP“圈粉”世界。觀察人士認為，哪吒IP之所以長銷不衰，核心在于文化賦能。消費者買的不僅是“谷子”，更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認同。如何讓廣東潮玩實現長紅，背后的邏輯仍舊在于原創內容的輸出。
這一點，孫文科、李文波、陳祺等在內的企業負責人深感認同。以東莞為例，這幾年，東莞潮玩產業也逐步走出過去代工的模式，早已孵化出toycitys、摩動核、威斯工藝、微石文化等眾多專注原創IP的本土品牌，真正走向以國潮原創IP帶動年輕消費群體為文化產業買單的產業轉型升級之路。
中山大學嶺南學院經濟學系教授林江認為，東莞潮玩產業實際上很好地代表了中國制造業的當下和未來，是中國制造新范式探索的重要內容?！俺蓖娈a業脫胎于傳統玩具制造業，又融合了文化產業的內容屬性。在AI等新技術的浪潮下，東莞潮玩開始重新定義全球潮玩產業格局，讓世界看到中國制造的硬核實力與文化軟實力。這便是當下中國制造業轉型升級的最好例證。”
制造新范式，廣東有絕招
管窺東莞“哪吒經濟”，更能洞察廣東制造。
正如潮玩一樣，廣東幾乎每一個優勢產業都具有產業高度集中、專業化水平高、完備的產業配套、極強的創新能力、巨量市場動能等鮮明特征。這些特征投射到具體訂單時，市場就能看到廣東的力量。許多產品，廣東之所以能將交貨周期一再壓縮，背后是完善的供應鏈網絡、本地化配套、高效的基礎設施與物流、成熟的制造經驗與技術、靈活的生產模式等因素的支撐。
例如，東莞潮玩企業產線24小時轉動時，所用的注塑機便產自佛山順德的一家企業——伊之密。伊之密注塑機事業部國內營銷中心副總經理彭偉表示，伊之密和上述手辦生產企業合作已有多年，客戶從伊之密購買了五六十臺設備，這些設備具有高效率、穩定性強、綠色節能、實用性廣泛等特點。
這樣的案例不勝枚舉。廣東擁有國民經濟41個大類中的40個，60%至80%的生產材料可在半小時內完成產業配套，另外10%至20%可在1小時內完成，這讓“做生意”無比便捷高效。
不過，經濟學中流行著另一句話：供應鏈的未來在供應鏈之外。究其原因，還要將目光放在廣東的產業集群上進行觀察。
2024年，廣東工業總產值預計突破20萬億元，規上工業企業營業收入突破19萬億元，多項指標穩居全國首位。廣東形成8個萬億級集群、3個五千億級集群、7個千億級集群、2個百億級集群。20個戰略性產業集群增加值占GDP比重已接近四成。一眾萬億、千億產業集群內部早已具備高效協同、互相耦合的專業化特征。這就為廣東搶占未來產業先機提供了深度支援。
以智能手機產業為例來看，坐擁華為、OPPO、vivo等手機巨頭的廣東，電子信息產業占全國近1/3比重，其中又以手機產業最具代表性。更為具體來看，一部誕生于東莞松山湖的華為手機，可在珠三角半徑50公里范圍內，完成從芯片采購、模具開發、零件注塑到成品組裝的全流程。這其中包括深圳設計、東莞加工等工序，實現27秒生產一臺華為手機下線的速度突破。
事實上，廣東工業機器人、無人機、人工智能等產業亦是如此。作為經濟第一大省，廣東之所以能不斷創造世界制造業的“神話”，背后是密集分布的產業集群，使任何一個核心企業的供應鏈在廣東都極度完善，并大幅降低成本和不穩定因素。甚至，基于此有力構建品牌優勢和規模化優勢。更可貴的是，廣東制造業生態更具多樣性和豐富度，不僅集聚全球所有國家制造業的“縮影”，還可以貢獻自己的方案。一旦有了生態，產業集群內部又能實現創新裂變，從而讓廣東方案向更高階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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