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魚,你研究了一輩子,最后種群沒有了,你于心不安。”
“放歸最后一條白鱘的人”“中華鱘之父”,作為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長江水產研究所研究員、武漢長江中華鱘保護中心理事長,危起偉身上的大多數標簽,都與長江中的鱘類有關。
2003年初,一條白鱘在長江宜賓段被漁民誤捕,經救護后被成功放流。這是白鱘和人類的最后一次會面。全程參與這次救護的危起偉,至今難以放下失去白鱘消息的遺憾。
2022年,危起偉退休了,但他至今還在為長江里的魚兒們奔走。
64歲的危起偉一直在追著鱘魚跑。他用來形容中華鱘的詞是“偉大”。
“中華鱘實際上是一條很偉大的魚。它從大海到長江,一天到晚不停地游,拼命地往上游。什么生物能夠忍受一年半不吃不喝,而且不停地游?它還要產卵,產了卵以后再游回大海。”
這是鱘魚的一生。從長江游入大海,再從大海游回故鄉。漫長的路線,鱘魚為了種群生存,跋涉一遍又一遍。
跋涉一遍又一遍,也是危起偉的四十年。鱘魚想活下去,而科學家,想找到鱘魚、留住鱘魚。
危起偉介紹中華鱘人工繁育子一代的標本研究鱘魚的“一輩子”,從1984年開始。大學畢業的危起偉被分配至位于湖北的中國水科院長江所。生長在長江邊,工作在長江邊,這份工作,他做得如魚得水。
危起偉初到長江所時,所里的研究主要為解決“吃魚”的問題,談不上“保護”。當時他的工作之一,是開展中華鱘的野外監測。同事做其他魚類野外監測,拿上一把尺子一桿秤就能出發。但危起偉不行,因為中華鱘太大了。
危起偉在長江邊救助鱘魚鱘魚的習性是什么?它躲在哪里,吃什么東西?在哪里產卵,又洄游到哪里去?這都是尺子和秤無法回答的問題。追上中華鱘,是危起偉要做的第一件事。單位提供的2萬元經費,他先用來租了一艘運蘆葦的破木船,每年有2個月吃住在船上,通過解剖漁民捕撈的銅魚、黃顙魚,找到它們的肚子里的中華鱘魚卵,再推斷中華鱘的產卵場所在地。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長江所也做中華鱘人工繁育,但效果不佳。三十出頭的危起偉敢想也敢試,利用在鱘魚研究國際合作中獲得的一套搜尋設備,他成功標記并放流了2尾性成熟的雄性中華鱘,當時高興得“和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時差不多”。
邁出第一步后,危起偉試圖尋覓更多長江珍稀魚類的蹤跡,關注魚類的名單從長江鱘擴展至白鱘。但那時,白鱘已經極難看到。
1994發行的白鱘郵票在危起偉工作的前幾年,與白鱘的相見總是晚了一步。上世紀80年代,危起偉和同事每年都能撿到因誤傷或擱淺而死亡的白鱘。他會取下白鱘鰓蓋后湯匙形狀的骨頭用于確定它們的年齡。一具標本和十幾個裝著白鱘骨板的信封,這是他手中關于白鱘的所有實物資料。
到長江所的第十年,危起偉終于第一次在湖北宜昌的長江邊見到活體白鱘。那是一條很“嬌”的魚:“那條白鱘在陽光下鼻子尖尖的、透明的,身體非常漂亮,是青灰色的。我們想把它養活,但它很嬌,養不活。”
1993年在長江岸邊擱淺的白鱘這一面之后,“再見一次”成為近十年時間里,危起偉和同事每年開展勘查的希望。2002年12月11日,希望終于成真,長江南京下關段,一條長達三米的特大白鱘突然出水。
這條奄奄一息的白鱘得到了及時的救助,經歷29個日夜,已經能自如地游泳,傷口也愈合了。遇到南京降溫,因為場地條件不好,科研人員擔心白鱘被凍死,趕緊搭棚子加溫。結果叮叮咣咣的敲擊聲讓白鱘應激,碰撞、受傷,白鱘很快死了。
遺憾、心痛,危起偉比十年前更著急。他擔心這一別又是十年。還好,僅僅一個月后,在距離南京1600公里的長江上游,四川宜賓涪溪口,一條同樣超過3米的超大白鱘被漁民誤捕。那天下午5點,危起偉接完電話,就買了一張6點半從武漢出發的機票。
這是一條壯年的雌性白鱘,體內有數十萬顆魚卵,健康的情況下還能再活十幾年。為白鱘縫合傷口后,危起偉要做出一個決定,這條魚是養,還是放?
“當時沒有池子,沒有那個條件,就不敢養。沒有養殖的條件,把白鱘拿上來,死亡的風險很高。放到江里,捕回來的機會也很大。理性地判斷,放流還是比較穩妥的。放掉以后我們可以掛上跟蹤器,希望它能夠在長江里找到同伴,在產卵的時候同伴能夠在一起,我們可以研究更多的它們的行為。”這是危起偉回憶過無數次的決策的過程。
雌性、25歲,3.53米、150公斤。危起偉留下了這條白色精靈的最后記錄。
他做好了力所能及的一切準備。他在白鱘背鰭部縫合了一個聲吶發聲儀,這是已經在中華鱘追蹤上被證明有效的手段;他還準備好了監測船,要跟著這條白鱘一路尋找它的產卵地。
2003年,危起偉參與救助被誤捕的白鱘2003年1月27日下午,危起偉和同伴用白帆布擔架輕輕抬起船中的白鱘。那是臘月二十五的四川,年近四十的危起偉站在齊腰的江水里,不覺得冷,只覺得心跳如雷。
15點38分,擔架緩緩打開。8分鐘后,白鱘扭動著尾巴,沒入長江中。
那天晚上的長江上,監測船始終跟著白鱘,危起偉聽了一路信號聲:“晚上八九點鐘,江上都是黑的,我看到旁邊有漂流的樹棍子一樣的東西,拿燈一照,就是白鱘在我們旁邊,整個身體起來了,跟著我們船游,跟大白鯊一樣。太神奇了!”
“鐺鐺鐺”的信號聲響了三天。它要游到哪里?會不會有同伴現身?一船人屏住呼吸。這是危起偉距離白鱘秘密最近的機會。
到第四天,白鱘突然加速,逆流游入激流。江面大霧彌漫,監測船在湍急的水流中觸礁,螺旋槳損壞,魚跟丟了。那是除夕的前一天,危起偉永遠不會忘記的一個春節。
船修好后,團隊一路找到江陰,又折回來反復地找,再找不到這條白鱘的蹤跡。
2003年媒體對白鱘放歸的關注“再見一次白鱘”,時間越長,愿望越顯得奢侈。
危起偉一邊找魚,一邊建立應急救護網絡。他參考白鱘體長,設計了兩個直徑超過30米的水池,還研發了一艘長19米、最高時速60公里的白鱘科考船。他從不關手機,時刻準備為白鱘出發。
危起偉說,哪怕再有一次機會,他也會有能力繁育白鱘。條件終于有了,但2003年以后,白鱘再沒有現身過。“這么一條大魚就在我們眼皮底下滅絕了,白鱘已經回不來了。”這是危起偉畢生的遺憾。
他能做的,是讓其他珍稀魚類——中華鱘、長江鱘,有不同的命運。
在最后一條白鱘消失11年后,為救助白鱘而建立的應急快速反應機制成功救助了一條被誤捕的中華鱘。這條魚被取名“厚福”,至今還在北京海洋館生活。
北京海洋館內的中華鱘“厚福”四十多年里,危起偉有過去美國進修的機會,但他選擇繼續在長江上奔波。2017年起,中華鱘產卵場已經連續8年沒有監測到中華鱘的自然繁殖活動,中華鱘是否面臨野外滅絕?危起偉回答,中華鱘沒有放棄,保護中華鱘的人也沒有放棄:“我們不僅要把種群保下來,還要放到自然界里去。到現在放流的中華鱘接近1000萬尾,放到長江里,魚也開心,我們也開心。”
今年是危起偉退休的第三年。他圍繞魚兒的日程,和退休前幾乎沒有變化。剛剛結束一場關于中華鱘保護的研討,從上海回到湖北,緊接著,他要為下個月中華鱘保護日的增殖放流做準備。
在湖北荊州的中華鱘保護中心,90多條野生中華鱘與800多尾人工繁育的子一代中華鱘仍保存著種群繁衍的“星星之火”。
“希望到2036年,長江中華鱘能夠大批量地回來,葛洲壩下的條件能夠勉強符合中華鱘的產卵條件。這么多年,我們依靠科技、人的智慧,能夠改善中華鱘的棲息地條件,盡快恢復自然種群。”危起偉說。
被放流的中華鱘魚苗危起偉的辦公室里,有一個學生送他的中華鱘形狀的照片擺件。老師的照片放在魚頭位置,六十多名學生的照片組成了魚的身子。這些學生在湖北、在四川、在上海,都在做中華鱘保護工作。
危起偉知道,他們的執著,也是可以燎原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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